十一、                     没有灯光的地方便也是语言绝迹之处。像老式的电影换片,一片闪烁的黑与白,中间有零乱而原始的图片、字母、数字,从一个镜头到另一个镜头。   而令我惊心的是郑莲心幽幽说的一句话:“我丈夫……他已经好几年……没有碰过我了。”   那深不见底的生命的黑洞……我贪婪地抓着它,像潜艇下潜,50米、100米、200米,沉没沉没,海水埋葬了我的今世今生。   她又说:“我们不能再见面了,我的生活……就这样了。”   我愿意一千次一万次沉没,被海水翻卷,幽暗的波光点点,无数柔滑的海底植物伸出细细长长的手臂缠住我。俯仰、冲决,破碎的藤蔓飘零在水中。   “我仍然爱他……我一辈子就爱过他一个……已经这么多年了。”   那闪亮的、巨大的珠贝,它在那里、在那里、还真有它,这神话里的传说,它的光芒刺痛了我的眼睛,快要来不及了!我感到了窒息,我在海水里已经停留得太久。   你对我有没有一点感情?   他不爱你,他能够几年不碰你,你可能想象他是怎样在生活?   快一点快一点,我就要窒息而死,死在你的光芒、你柔滑坚韧的肌肉里,我将彻底被你包围,我血肉的身躯将被你吸收、一点一滴,你要我吗?让我死在你的光明里吧。那真是要死的阿。我的眼睛瞎了,我再听不见也看不见,我的身体已经衰朽,我再也游不动、并无力抵抗一切缠绕,我的身体轻薄如纸如灰烬,缓缓沉降到海底。   ……   情欲平息了,夜已深了。唉,郑莲心却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:“他在外面肯定有人,这不用你说。不过,他最想要的依然是我呵。”   我倦怠地说:“问题就在这里。他想要你,不过是一种占有,那不是爱。”   郑莲心笑起来,缓慢地说:“你看你们这一代人,老是把占有、爱、喜欢什么的分得这么清楚,不爱,又何必去占有?——我老了,不想折腾了,我们这么多年都过来了,我想到他也退下来的时候,我们又会像从前一样整天在一起了。”   她对我说:“你该走了,这里可一点不安全。”   我闷闷地翻身穿衣,按照我的勾引计划,一切都实现了,我应该觉得如释重负才对,可是心里却像堵了一个硬块,有一种强烈的悲郁之情梗在那儿,不知何时才能释然。   就在我轻快地跳下床来的时候,郑莲心忽然紧紧地抱住了我,她的脸上第一次有恐惧的表情:“天哪,我都习惯了这种毫无生趣的生活,你却又让我活过来了,以后我怎么办?”   她那黑洞洞的眸子直勾勾地注视着我,蓬头散发,状如怨鬼,充满了对于未来的恐惧和担忧,她将我抱得那样紧、那样神经质,使我无力、萧索的身躯忽然又充满了痛苦、充满了渴望。   她覆盖了我,她在我的上面,硕大而沉甸甸,她的乳房、肚皮摇晃着像一只鼓鼓囊囊的羊皮水袋,她的头发翻卷有如狂风肆虐中的树。她不断的、几乎是绝望的冲击使我几乎难以支持,我想她疯了,天哪,疯狂的郑莲心,那迅速盛开又凋谢的花。   她伏倒在我身上,软软的、滞重的,和着粗重的喘息;过了好半天我才发现她流泪了,我伸出手,轻轻为她揩去泪痕。她柔情蜜意,伸出手臂让我枕在她怀里,像拍打婴儿一样轻轻地拍着我。拍着拍着,我几乎快要睡着了,她忽然松了手,我感到气氛有些不对,睁眼发现她正看着我,我惊奇地发现那是一张充满羞辱和痛苦的脸庞,她推开我,狠狠地对我说:“你走吧,我再也不想见到你。”   当我走出去的时候,真觉得自己就像一堆垃圾被扫地出门。